說起大聯盟裡最銷魂、最不可思議的球種，你也許會想到釀酒人後援投手 Devin Williams 的變速球。這顆變速球的外號是「Airbender」，由球路分析家 Rob Friedman 取材自美國卡通影集《降世神通：最後的氣宗》，將 Williams 譬喻為控制氣流的大師，一次又一次投出這顆詭譎的變速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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手握 Airbender 和可催到 95 英里以上的速球，Williams 已經是聯盟的頂級後援投手：最近三季裡，在全聯盟投球局數超過 50 局的 301 位後援投手之中，Williams 的眾多數據都排在前幾名：防禦率第五名（1.77）、FIP 第四名（2.12）、被打擊率第二（1 成 52）、K/9 值第三（14.93）、WAR 第三（4.5）。Embed from Getty ImagesAirbender 和頂尖後援投手的地位，是我們比較熟悉的 Williams。另一方面，Airbender 在場上飛舞的畫面，也訴說著 Williams 與自我和現實對話、學習成長的一段故事。在末路綻放的狂花2013 年 6 月的某一天，Williams 漫步在釀酒人主場裡，這是他和球團的簽約日：一個星期前，釀酒人在選秀第二輪、第 54 順位選進他。Williams 是釀酒人當年選進的第一位新秀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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球團對他有很高的期待，Williams 自己亦然。當球團人員帶著他來到牛棚參觀時，他發下一番豪語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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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我要在兩年內來到這裡。」對 18 歲的高中投手新秀來說，要在兩年內上大聯盟是非常具挑戰性的事情。兩年後，沒有太意外地，Williams 還在 1A 磨練；下一次的兩年後，Williams 獲邀參加春訓，但是還沒正式登板投球，就在練投時傷了韌帶，走上 Tommy John 手術一途。漫長的復健是一大考驗，對 Williams 來說，更難熬的是復出後的階段。傷後一年半，他在高階 1A 恢復出賽，不過控球、球速都還沒調整到位，加上球團對於投球數有所限制，反倒讓他變得消極。諸多不順反映在成績上，那年的防禦率 5.82、WHIP 1.82 等許多數據，是他進入職棒體系以來的最差成績。有一場比賽，Williams 挨了一發全壘打，他賭氣地想，要在下一球往紅中塞速球，結果下一球沒有控好，速球直接從打者的頭上竄過，主審馬上把 Williams 驅逐出場。「我想著：『我不幹了。』我走下場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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場邊有一個小孩，我把手套丟給他，跟他說他可以留著。那個時候，我已經準備好要回家了，我甚至連打球的慾望都沒有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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教練團了解 Williams 要走出傷痛的處境，不過他們認為他有另一個更重要的課題：他的心態必須更加成熟。Williams 當時的焦慮感很嚴重，一點小事都會讓他抓狂，例如隊友防守出問題、主審好球帶變形、甚至隊友在長傳球時稍微沒傳好，他都會表現出不太開心的肢體動作。想要重回正軌，這樣的心態顯然是沒有幫助的。 
高階 1A 時期的 Williams｜Source：The Athletic 球季結束後，Williams 正視自己已經沒有退路的處境：他在小聯盟待了五年、最高只到高階 1A、傷後成績並不理想，如果不做出改變，生存之路只會越來越窄。「我知道我必須去健身房報到、讓自己更加強壯、把自己準備好，因為 2019 年對我來說要嘛是成功，要嘛就是失敗。」於是，Williams 回到家鄉的一座健身房報到，健身房老闆 Stu Beath 還記得他剛來報到時，六角槓硬舉還無法達到 185 磅，以職業運動員的身分來看，實在是有點悽慘，Beath 說：「我在想：『喔天啊，這下有許多事情要做了。』」不過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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下定決心的 Williams 咬牙完成了所有菜單，新球季來臨時，他已經可以完成 450 磅的硬舉。Williams 還透過更多方式來精進自己：透過科學數據輔助，把不同球種的放球點調整到一致，學習瑜珈適度放鬆，也和許多教練討論了心理層面成長的問題。2019 年 Williams 向球團報到時，教練團馬上就發現他已經完全不一樣了，而球團也在季前調整了 Williams 的定位，將他移往牛棚，希望可以將他的球威最大化。諸多改變讓 Williams 脫胎換骨，他在 2A、3A 的表現都非常亮眼，到了八月初，釀酒人將他叫上大聯盟——這個目標，比原本的期望晚了四年，但他還是踏實地走到了。這年他在有限的出賽機會裡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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留下防禦率 3.95 的成績，在季末也獲得在比分接近時登板的機會，可見教練團對他的期待與信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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Embed from Getty Images在大聯盟的第一步，收到了不錯的結果，然而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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要在大聯盟生存並不容易，上去是一回事，要站穩腳步，又是另一個層面的事了。極致進化的變速球2020 年 8 月 25 日，觀眾席空蕩蕩的釀酒人主場，八局上登板的 Williams 面對到 Nick Castellanos，Williams 連續投出三顆變速球，只見 Castellanos 連續揮了三次空棒，Williams 乾淨俐落地收下了一次三振。這個打席，某種程度上可說是 Williams 在 2020 年球季的縮影：這一年，Airbender 出現在大聯盟打者面前，而打者對於這顆變速球幾乎沒有招架之力。變速球占了 Williams 當年用球的 52.7%，製造出駭人的 61.1% 揮空率，被打擊率低到只有 0.032（62 支 2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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根據 Williams 自己的回憶，他 10 歲就會投變速球，主要是想要讓夥伴在傳接球時出糗，兒時隊友曾說，變速球就像是跟著 Williams 一起從母親的子宮裡出來的，說明他天生擁有投變速球的絕佳手感。到了小聯盟時期，他的變速球收到不錯的評價，不過完成度還不高，球探報告裡就寫著：「有誘敵效果、下沉的變速球，有機會至少成長到聯盟平均的水準。」從尚有開發空間，到殺翻大聯盟的銷魂球種，Williams 變了什麼魔法？2020 年，美國職棒因為肺炎疫情而停賽的期間，力求進步的 Williams 持續進行訓練，主要目標就是把變速球再升級，也把控球練得好一點。研究科學數據後，他發現自己以前只是一昧地求快，並沒有真正「控制」這顆變速球，他決定把球速放得慢一點，主要希望可以增加轉速以及位移幅度，讓他可以在不同的情況之下，投出有細微差異的變速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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找到調整方向後，他找了一些夥伴陪他進行實戰測試，由健身房老闆 Beath 擔任打者。Williams 先投了一輪速球，然後再使出新版本的變速球，左打的 Beath 以為那球會直接砸在他的臀部，嚇得趕緊往後閃——結果，那球往外角竄，是一顆削到好球帶外側的好球。「那看起來就像是左投手的滑球，或是曲球。」蹲捕的訓練夥伴說：「我從來沒有看過右投手可以投出這樣的變速球。」於是，Airbender 就此誕生，幫助 Williams 在 2020 年的縮水賽季中投出鬼神般的成績：整季 27 局裡，K/9 值來到 17.67，更不可思議的是，他整季只掉了一分，防禦率只有 0.33。這讓他在釀酒人牛棚得到穩定的位置，季末還獲頒國聯新人王、最佳救援投手兩項殊榮。從進階數據來看也非常誇張，大聯盟的變速球平均轉速是 1769，而 Williams 當年的 Airbender 轉速高達 2852。釀酒人總教練 Craig Counsell 大力稱讚子弟兵：「一顆球速飛快的速球，還有非常、非常好的變速球，這是致命等級的後援投手武器。」「只要我相信自己的能力，我可以跟聯盟裡的任何人一樣好，」對於自己突破性的表現，Williams 季末時說：「我想我有能力在聯盟裡投上很長一段時間。」比棒球更重要的事2020 年 8 月 24 日，在釀酒人主場的比賽來到七局上半，Williams 在這時登板，在開始投球前，他在投手丘後面用腳寫下幾個英文字母：BLM（Black Lives Matter，黑人的命也是命）。一天之前，在距離密爾瓦基不遠的城市，發生了 Jacob Blake 命案——一名非裔男子被要求停車攔檢，隨後被警方近距離開槍，不幸身亡。這起事件延續許多美國民眾從 George Floyd 事件起被點燃的憤怒，BLM 運動再次成為全國焦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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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這種影片一直都難以直視，因為我覺得我就是那個人。」Williams 沉重地說。他在投手丘寫下 BLM 字樣的隔天，釀酒人球員內部開會討論、決定罷賽表示抗議，是美職當時第一支決定不出賽的球隊。儘管他當時只是新秀，在討論過程中，他直率地表達意見：「難道我們要坐在這裡、繼續打棒球，當作一切正常嗎？」那個時候，Williams 是隊上唯一一位黑人球員，在社會事件的因素之下，隊友、媒體總會向他詢問的想法、或是有沒有遇過這種事情。對 Williams 而言，這等於是多一份壓力，而且是精神上的耗損，但是他沒有逃避，因為在這些議題上，他從來沒有逃避這個選項。Williams 生長於聖路易都會區的郊區，「在這個國家，聖路易是種族隔離數一數二嚴重的城市。」他曾如此說。他的父親是黑人，但扶養他長大的是白人母親，母親一直告訴 Williams 他是跨種族、不是非裔，但 Williams 深知這個道理不成立，因為當心存歧視的人看到他時，只會注意到他是黑人。從小開始，種族歧視就是 Williams 所面臨的現實：目睹同齡的球員做出種族歧視的手勢、看過其他家長反對黑人小孩進入學校。2014 年，Michael Brown 事件——又是一起黑人遭白人警察槍殺的事件——就發生在同樣位於聖路易都會區的城鎮 Ferguson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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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如果我在後照鏡裡看到有人開在我後面，我的心跳就會開始加速。」Williams 說：「你的腦中會閃過特定的畫面。如果真的被攔下來，要確保你的手放在方向盤上，讓他（警方）看得到。不要移動得太快，因為我很有可能就成為下一個（受害者）。這份恐懼存在於很多人的心裡。」Williams 與釀酒人簽約之後，除了買一棟房子給家人，也買了一臺新車給自己。有次他因為超速被警察攔下，警察看了看他、又看了看車，開口就問：「這是誰的車？這不是你的車吧。你怎麼弄到這部車的？」在棒球運動裡，無意的種族歧視也藏在角落之中，從小開始打球以來，他常常是隊上唯一的黑人，在小聯盟時，不認識的人看到他時，常常會開口跟他說西班牙文。選秀前與各球團會面時，他都會問一個問題：「你們認為我的模板是誰？」結果，只有一支球隊的回答不是黑人球員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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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部分的回覆都是同為非裔的「K 博士」Dwight Gooden。與拿過新人王、賽揚獎的 Gooden 比較，看似是讚許，但是對 Williams 來說，他知道這個切入點不一樣，他自然研究過 Gooden 的投球，「在投球這方面，我們一點都不像。」Williams 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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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其他方面，他們還是有相似之處。例如，Williams 與水手的 Kyle Lewis 兩位黑人球員包辦了國聯、美聯的新人王，這種情形前一次發生，就是 1984 年的 Gooden——他當年與 Alain Davis 一起包辦兩座新人王。「我總是說，你需要跟長得像你的人來證明這是有可能的。」得知與 Lewis 一起拿下新人王肯定後，Williams 有感而發：「長大期間，Derek Jeter、其他跨種族和黑人球員就像是替我打開了機會之門。當你沒有看到任何長得像你的人時，你不會覺得這是有可能達成的。」除了以場上表現當作激勵，Williams 也開始思考如何在場外發揮影響力。他的隊友 Brent Suter 長期關注環境議題，兩人的理念相當契合，從 2020 年年底開始，Williams 也開始投入環境議題的計畫，也希望從環境層面，進一步連結到人權、居住等議題。他也持續參與 Players Alliance（黑人球員組成的組織）為了非裔群體、孩童棒球所規劃的活動，希望透過棒球員的身分，為那些更重要的現實盡一份心力。碎骨後的救贖之路2021 年 9 月 26 日，在釀酒人主場，比賽進行到九局上半，酒鬼軍團領先四分，打者擊出左外野飛球，Christian Yelich 移動了幾步，抓下比賽最後一個出局數——釀酒人奪下國聯中區冠軍！在歡呼聲與彩帶之中，Williams 和隊友衝到場中擊掌擁抱，慶祝完成這個階段性任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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Embed from Getty Images只是，當時他還不知道，他已經完成那年的最後一次投球任務了。慶祝活動結束後，Williams 和幾位隊友到外面續攤，後來卻和人發生爭執，在回家的路上，喝茫的他用右手狠狠捶向牆壁。兩天後準備練投時，他才發現自己的手完全沒辦法投球了。發生爭執的對象是誰？過程是什麼？Williams 沒有多加解釋，外界也無法得知，可以確定的是，他的右手手掌骨折，最後幾場例行賽無法上場，要在季後賽歸隊也是幾近不可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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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球迷、媒體的一片譁然之中，釀酒人就這麼失去了他們的王牌佈局投手。Williams 這一年證明了新人年的神鬼表現並非曇花一現，整季投出防禦率 2.50、FIP 2.82、K/9 值 14.50、WAR 1.4 的穩健成績，和 Josh Hader 共築釀酒人的勝利方程式。然而，成績再怎麼亮眼，在報銷後也只是泡影，反而更突顯出這次受傷有多麼愚蠢。對於這起過錯，最不能接受的還是 Williams 自己。受傷之後，Williams 並沒有隨隊移動。一方面是罪惡感使然，另外，他也不希望自己成為隊上的分心因子。他在家裡看著釀酒人在分區系列賽被勇士淘汰，最後一場比賽的轉捩點就發生在第八局——勇士靠著 Freddie Freeman 的全壘打打破僵局——正是 Williams 通常打卡上班的時刻。看轉播的過程，他也聽到主播在討論著自己的受傷事件，就像是傷口又被灑了一次鹽。「我一點都沒辦法幫助我的球隊，就只因為我做了一件愚蠢的事情。」Williams 說：「有那麼一個半月的時間，我只能呆坐在那，沒辦法做任何事情，對自己感到失望。」與 2018 年休賽季的情況類似，Wiiliams 面臨到另一道心理關卡。這一次，他必須和自己和解。其他人也試著鼓勵他，曾經因為類似原因受傷的前隊友 Hunter Strickland 就分享了自己的經驗：「你不能永遠對自己生氣。在某個時間點，你必須原諒自己，然後接受現實。否則你只是在拖住自己，讓你無法走下去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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所有人都會犯錯，但是學會承認與接受錯誤，並不是簡單的事情。Williams 沉澱了好幾個月，才終於準備好原諒自己。「我不能永遠沉溺在（錯誤）裡面，如果我一直維持這種狀態，我就不能達成我想要的樣子。」Williams 在 2022 年季前說：「我必須把自己從這件事情裡拉出來，我已經放下它了。我已經準備好明年球季了，我準備好了。」確實，Williams 準備好了，他今年帶著頂尖成績回歸，或許也算是用道歉野球回應隊友和球團：防禦率 1.76、FIP 2.06、WAR 寫下生涯新高的 1.8，曾經連續 30 次出賽都沒有掉分。他也邁出新的步伐，第一次嘗到明星賽的滋味，加上 Hader 在季中被交易出去，Williams 多了關門責任，今年的救援成功次數首度來到兩位數。Embed from Getty Images隨著 Williams 持續發光發熱，有些問題或許時常會被提出來討論：Williams 的 Airbender 是現在大聯盟最噁心的球種嗎？是史上最棒的變速球嗎？是史上最好的球種嗎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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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些問題沒有標準答案，對於 Williams 而言，是與否或許也不是那麼重要，更珍貴的是，這顆變速球是他在棒球與人生道路上成長的印記，是想要激勵非裔小球員的機會之門，也是他與內心和現實對話之後，在成長路上的一份禮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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